林芝扶住池菲的肩膀，拼命地摇晃起来：“喂！你别犯傻啊！我才不要去保护那个什么汪泽，我又不认识他！你怎么这么傻呢？”

“在今天之前，你不是也不认识我，甚至也不认识浩天？”池菲反问道，“这不是认识不认识的问题，是责任的问题。综合来看，如今只有我死他活，才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说完，池菲转过头对宏明说：“喂师兄，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好么？这个计划对你来说没有一点风险，而且我的命也给你了，你应该相信我。”

宏明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，终于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
“不要！我才不给你刀！”林芝大声喊着，步步后退。

池菲抽动了一下嘴角：“刀这种东西，应该还是很好找的。是不是，宏明师兄。”

“咣当！”宏明把一把匕首扔在了地上，池菲瞬间拿起了它，朝自己的心脏刺去。

如果还有机会的话，我希望能够做一个简单的人，一个没有心机、城府，愿意为了所爱的人牺牲的人。池菲想。

“不要！”林芝朝池菲扑了过去，但还是没能阻止那把刀子刺进池菲的身体。但突然，那把刀仿佛受到什么东西的吸引，竟然缓缓从池菲身体里飘了出来，然后池菲身上的伤口消失了，血迹也不见了踪影。

“咣当！”刀从池菲手上掉落了。

一个人轻轻拍了拍宏明的肩膀。宏明一转头，浑身一震。

鸿钧。

在今天之前，林芝其实没有什么机会好好看看这位时空科的领导人。他总在忙碌着，只有宏明这样的高阶天使才有资格伴随在他的左右。他看起来面容俊美，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淡然气质，只消看上一眼，就能够让暴躁的对手平静下来。

宏明刚想说什么，鸿钧抬起手阻止了他，淡淡地说：“我已经知道了。你受委屈了。”

只一句话，就让宏明浑身僵硬的肌肉软了下来，他突然像一个知错的孩子一样，嚎啕大哭起来。

是啊，自己怎么这么傻，会想要和陆方一起联手对付鸿钧呢？鸿钧不仅给了自己如今的一切，更是自己最敬爱的导师啊！

鸿钧轻轻拍拍他的肩膀说：“求而不得，是所有欲望中最强大的一种。不要过分责怪自己了。”

宏明哭得更厉害了。

鸿钧走到林芝身边说：“虽然只是一个见习天使，但你没有一味地遵从宏明的说法，而是有自己的判断，坚持了自己的选择。你做得很好。如果能够亲手为你转正，我将会觉得非常荣幸。”

“真的么！”林芝惊呼了一声，忍不住跳了起来，“那他们呢？我是说池菲和汪泽？他们还必须要死么？”

“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杀死他们。我只是要确保，那个时空裂缝不会影响到更多人。”他抬手指指远处的那个石凳。“这个地方明天就会有人来修补好的，之后再也不会有更多的人卷进这个时空裂缝里来。回到过去，本来就是人类不应该有的能力，这只会让人类的欲望更多。你说是不是，池菲？”

池菲点点头。

“所以，如果你和汪泽愿意配合我来修改一下记忆，把记忆恢复到这件事情发生之前。我想一切就都没什么问题了。”

“我愿意我愿意，只要你保证我的妻儿安全。”

“跟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关系。”鸿钧笑了笑，打了一个响指。“好了。”

“这就好了？”汪泽惊讶地张着嘴，“没什么变化呀！啊！有变化，我脑袋上的疤没了。”

“对，你马上就会忘记有关车祸的记忆。对现在的你来说，车祸从来没发生过。你和池菲也从来没有在一起过。和你的老同学池菲道个别吧！”

汪泽沉默地走到池菲面前，和她说了一句“保重”，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。

“然后是你。池菲，消除记忆后，你会被送回酒店，你会发现你有一张明天一早的机票。你不认识浩天，也不认识林芝，你并不想见到汪泽。你已经从过去的情殇里走了出来。下面，就全身心的去竞争你的合伙人职位吧。”

池菲和林芝拥抱了一下，走到鸿钧面前。鸿钧轻轻在她长发上摸了几下，闭着眼的池菲慢慢消失在夜色中。

“她去哪儿了？”

“你是说现在么？”鸿钧指指已经升到高处的月亮，“她现在应该正在她定好的酒店里睡觉呢！现在已经是12月26日了。”

林芝叹了口气。这个漫长的圣诞节，终于过去了。

26日的太阳在早上七点升上天空，人们从睡梦中逐一醒来。在酒店的池菲收拾好行李，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赢得合伙人职位的竞争，信心满满地带着自己的定制RIMOWA行李箱前往机场；汪泽一家在Z市另一家酒店醒来，妻子催他赶紧收拾一下，酒店不提供延迟退房服务，他们得赶快把东西收拾好。几个穿着电信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在F大的第一个石凳下浇筑了满满的水泥，把里面的空洞填了个满满当当，弄好之后，他们中为首的一个大个子首领对着对讲机说了一句：“鸿主管，我们处理妥当了。”

新的一天，又开始了。

三个月后，池菲顺利成为了这家事务所的全球合伙人，在合伙人的就任PARTY上，她发下宏愿，表示将领导自己的所辖片区在新的一年里实现50%之上的业务增长量。为了达到这个目标，她之后的几个月几乎脚不沾地，在她所辖片区的各个城市巡回飞行，监督项目进度。八月的一天，她再次来到了Z市。

八月是Z市一年里最好的时光。她照例去了F大，发现自己曾经对汪泽表白过的电话亭已经消失，她略略感伤了一下，就朝前继续走去。

到今年，这件事已经过去了14年了。是时候翻篇儿了。

F大新建的图书馆有一片面积巨大的台阶，台阶下有一个小型的喷水池和一个小广场。学生们喜欢在这里坐着看书，情侣们腻歪着靠在一起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夏日夕阳。

池菲今天穿着简单，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个LOGO。那些名牌如今对她来说，除了用来吓唬新客户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，如果可能，她更愿意像今天一样，穿着球鞋和牛仔裤，坐在这台阶上享受一根蛋筒冰淇淋。

冰淇淋化得很快，她吃得很是小心，但还是把一大坨冰淇淋掉在一个正在上台阶的男人脚上。

男人低头看看脚上的冰淇淋，又看看池菲，然后愣住了。

池菲忙从兜里掏出纸巾，嘴里一边道歉，手上一边慌忙地替男人擦着脚上冰淇淋。男人却一屁股在池菲身边坐下，说：“喂，我说，这是我最喜欢的鞋，海外代购，你可得赔我啊！”

时空科。

副主管宏明正在教林芝怎么操作检测仪。“把箭头往上推，一直往上推，你就可以把画面无限放大。对了，就是这样。然后你可以双击，就可以锁定观察目标了。”

“师兄，升职后你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嘛！”

“那当然！”宏明笑着说，“不管做人还是做天使，总归是没有亏心事、没把柄的好，你看他，”他用目光瞥了一下时空科的墙角里，满脸阴沉的陆方正在自己的透明牢房里清扫着纸屑。这些纸屑永远在悄无声息地越变越多，陆方的双手不停在扫，终于忍不住把扫把和簸箕甩向了玻璃墙。

“上面说等纸屑扫完的那一天，就是他出狱的时刻，看他这个破脾气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呢！”

“你说，这两个人有没有可能在一起呢？”林芝捧着脸，看着屏幕上的池菲正在低头猛吃冰淇淋，而浩天正迈着轻盈的步子从她身边经过。

林芝手边的操控按钮上，有一排小小的按钮，上面变换着“相遇”“错过”“忽略”“发现”等关键词，林芝的手在这排按钮上晃来晃去，像是在为挑选哪一个按钮而举棋不定。

“我跟你说，你可别乱来。”宏明看了一眼林芝说。“你上次也听到鸿钧的说法，我们只能规划人们命运的大体走向，至于那些决定他们具体命运的细微选择，都是他们自己来做决定，我们不可干预。这就叫做自由意志。你现在转正了，这点可得牢记在心里。”

“知道了知道了！”林芝不耐烦地回答说，“你现在是不是快更年期了，怎么这么唠叨……你看那边！”

宏明顺着林芝的手看过去，在办公室的另一角，两个天使似乎因为什么发生了争执，巨大的翅膀拍打着，旁边围了一圈人。

“这些愣头青，就不能冷静点。”宏明摇摇头，朝发生争执的方向走去。

林芝看着宏明走远，迅速在“相遇”字样出现时按了一下，池菲地冰淇淋“啪嗒”一下掉到了浩天的鞋子上。

浩天，你要加油啊！她想起自己苦苦哀求鸿钧，想办法复活浩天时，鸿钧那一脸为难的表情：“林芝，不是我不帮你，但人死不能复生，你自己也应该明白吧！”

“我明白，但浩天还不一定死了！”林芝坚持说：“我们走的时候，他被医务人员带走了，如果抢救得及时，他可能还并没有死。”

“那好吧，我们来看看，如果他已经死了，那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，如果他还活着，我们就试试看吧！”

鸿钧按照林芝所说的找到了Z市的那家医院。虽然浩天被及时止血，但他依然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脑死亡的症状，在经过仪器维持了若干小时后，浩天妈妈艰难地在撤掉呼吸机的声明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，几名医护人员和浩天妈妈围在他的身边，正在和他做最后的告别。

“快。就是现在！”

林芝立刻打开那个放在陆方桌上的透明盒子，浩天的灵魂呈现出富有活力的绿色，在空中飘荡了几下后，消失不见了。

再见了浩天。林芝望着天空，笑了。

在池菲的冰淇淋球掉在浩天的鞋上之后，他看到了池菲的脸。这女人看起来有些吃惊，兀自拿出纸巾在他的鞋上猛擦。这女人有一张有些英气的脸，虽然打扮休闲，但应该不是这学校里的学生。

因为她身上，浑身上下都是一种随时要单挑命运的气质。

对于九死一生的浩天来说，命运实在是太难以捉摸了。他刚刚从医院里大病初愈，当初每个人就觉得他死定了，据他妈妈说，当他突然睁开眼睛的时候，那个负责拔下他呼吸机的医生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。

“抱歉！我可能擦不干净了，要不您给我您的地址，我给您买一双新的吧！”

“好的。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球鞋。”浩天说着，写下了自己的姓名、地址和电话。

“浩天……”池菲重复着他的名字，“好名字。很大气。”

“是啊！以前也有人这么说呢！”浩天坐在池菲身边，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。今天这件事必须有个了解，女人可不能仗着自己漂亮就什么都能受到优待，今天自己就要为男人挣回这个公平。

浩天和池菲的对话原本正要结束，F大的喷泉这会儿喷泉突然喷溅出巨大的水花，坐在台阶上的人群顿时兴奋了起来。已经到了喷泉开启的时间了。

“彩虹！”喷泉喷出的水花经过阳光的折射，映射出一道不大的彩虹，池菲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彩虹，顿时兴奋地大叫起来。

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！浩天撇着嘴看看这个大惊小怪的女人，又看看彩虹，脑海里突然蹦出两句对话，一个对话人似乎是自己，而另一个人的样貌以及地点他则完全想不起来了。

“要是我突然想看到彩虹，看不到我就难受得要死呢？”

“那我……那我……”在这段莫名出现在脑海里的记忆中，他正笨手笨脚地用一个吸管尝试吹出五彩的泡泡。

浩天看着在彩虹前忙着自拍的池菲，突然觉得亲切了起来。她已经冲到喷泉面前，整个人浸在细密的水珠里，从浩天的角度看，她似乎已经和彩虹融为了一体。

傻瓜。浩天想。

池菲在水池边站得太近，因为专注地摆着姿势，她的脚眼看就要踩进下沉式的水池中，她的样子让浩天想起一部法国电影里的台词：希望就如同是生命的溪涧被岩石撞得水花四散后高悬的彩虹。

这彩虹，还真的就在他的眼前呢！

浩天皱皱眉头，旋即对着池菲大喊一声：“喂，你小心点啊！”